沉耀

我只希望对自己感到满意

《浮世绘》十八

十八





“上课,起立。”


“同学们好。”


“老师好…”


“坐下。”


无论生活怎么变,上课前固定的仪式总能让人找到归属感:我还是个学生,我还有老师,我还要别人叫我坐下,我才能坐下…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,位置上空是一片晴朗的蓝天。陈川正望着出神,就听见窗帘被“嗖”的一拉,蓝天不见了踪影。


“陈川,你来给我们读下这篇课文。”


这傻子读个屁啊。哈哈哈,哈哈哈。


“One day,there…”


“陈川,你脑子进水了吗!这是语文课!”


哈哈哈,哈哈哈。


事实上,陈川不是不知道是语文课,只是望着语文老师那张脸,他莫名其妙地想说英文,看看那老师对不同文化的语言有什么反应。看来历史真是血淋淋的教训,排外是国家落后永恒的起因。他被拎到后排罚站,几个同学回过头,那眼睛里的笑意,是能在进动物园的小孩子眼里找着的。老师一把把他的语文书抽出来,隔着几排直往陈川头上摔,却没把握好高度,只打到了他的肩膀。


他蹲下去,捡了起来,拍拍书皮。以往,他的书皮总要一学期换一次,他父母也对次类开销没有意见。直到他上了高中,他要再像以前那样生活,先是会被告知一声“没钱”,再就是一大堆的“你能不能给我们省点心啊,给你看病,做各种治疗,花了多少钱…”他便削掉了很多原来的需求。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,至少在他的父母眼里,他早就配不上他们以前无私的付出。


“我看完啦,谢谢啦。”


下课时,刘晓晓对他这么说。见陈川一头雾水,他才大吃一惊,原来你小子今天上课不是帮我吸引火力啊。


“什么火力啊?”


“我上课看小说啊。”


“哦,你看什么?”


“《人间失格》,我终于给看完啦。”


刘晓晓晃晃手机,一脸心满意足。陈川狐疑地问,你没看错小说吧,怎么看完会是这样的表情。


“你都说了,这小说讲一个人想自杀,自杀了,这不是很好吗?他中途想死了好几回,都没死成,你不觉得这才叫惨吗?最后死成了,这简直是完美大结局。”


陈川瞟他一眼,“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想自杀的。”


“艹,我又不是不知道!要是我按这眼光去读,那我读完直接抑郁了,老子可不想抑郁!”


“那你为啥要读它啊。”


“我也不知道,可能是为了多理解一点杨洁吧…哎,上次你说副校长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,能是啥事啊?”


陈川眨眨眼,你这不会猜不出来吧。


刘晓晓愣了半晌,说,“完了,我得抑郁了。”


运动会开幕当天,两人才知道王小丫要跑一千六。刘晓晓说,怪不得她前段时间那么心不在焉。但他看见杨洁在帮王小丫做热身准备时,吓了一跳,拉着陈川跑了过去,王小丫那张本来就不精神的脸,见了他们,更是黑里透白。


杨洁拍拍她背后的号码牌,“你已经紧张了一上午了,没病都得被紧张出病来。”


“我受不了啊,我肯定是最后一名…”


“你之前跟我躲门卫,都上气不接下气的,这一千六你跑得下来吗?”刘晓晓问。


“当然——跑不下来,我前几天最多跑个两圈,就不行了。”王小丫的嘴唇发白,像是已经跑完了。


“你干嘛报长跑啊?不行就别报名呗。”


“我班长让我上的。”


“你班长人呢?”刘晓晓望一眼三班的场,“怎么都没什么人啊。”


“她们…出校了,不参加运动会。”


“我去,就把你抓来顶包啊?”


王小丫低着头说,没办法啊。实际上,碰到了运动会这类固定的体育盛事,别的学校的学生老早就没心思学习了,这所学校的学生还是不屑一顾。运动会?对他们来说,不过是又一个逃课的借口。反正他们要真能靠运动吃饭,那也不至于来这里。这种“靠什么吃饭”的想法,虽然是父母见他们老打篮球时念念有词的,久而久之,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了。既然这些东西都不能成为生存的保障,那还不如放纵青春,到成人世界里娱乐一把。


但就算有不少人离校,也有一部分人保持着一贯无所谓的态度,留在这里游手好闲。别人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,别人起哄他也起哄。看客是永远没法体会那些选手的心情,正如选手也不明白那些看客为什么大呼小叫。一千六开跑,枪声才刚响,王小丫就落了后。刘晓晓看着干着急,陈川却叫他走。


“去哪啊?”


他们沿着对角线,走到那端,刚好赶上给王小丫加油。


第一圈跑过终点路段时,王小丫听见已经有人在喝倒彩了。但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,根本没那个闲工夫顾及别人。第二圈的时候,她觉得自己已经是在拿命跑了,每挪一寸脚步,她就像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一截,路过陈川他们那时,也发现他们的加油明显没有第一次那么有力,几乎是勉强应付了。她不敢看眼前的人跑到哪里,就怕一眼看不着人家,发现人家在自己身后,整整领先自己一圈。她在满头大汗中,第二次跑进终点路段。每日的训练中熟悉的、痛苦的窒息感早已捕获了她,她就是掉进猪笼草的小蝇,越挣扎那腐蚀她的速度越快。这时,有人超过了她,还不忘轻松地冲她和蔼一笑。“你怎么跑这么慢啊?”压倒了她精神上最后一根稻草。她望着杨洁那张神色不定的脸苦笑,看,我说的没错吧,我就是最后一名,哪怕你上周再怎么陪我练、鼓励我,哪怕我再怎么努力,我都要踏上这条宿命路。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,只是我需要接受,也早就料到的事实。我不擅长的东西,始终会给我一个我不擅长应付的结局。


还有两圈。


大约又一点点的蹭了两百米的时候,王小丫真的跑不动了,她觉得自己的麻花辫像鞭子一样,都把双肩打肿了。她刚想喊刘晓晓帮忙,口还微张,就腿一软,跌了下去。刘晓晓和陈川赶忙上前,杨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过来。她蹲到不省人事的王小丫身边,把背后的号码牌一拆。


“快,来帮我!”她把号码牌贴在后背。


刘晓晓大吃一惊,“杨洁,这这这不是接力跑啊!”


“我知道,别废话!”


陈川马上接过了她手里的回形针,几下就给杨洁扣上了。她立马像离弦之箭,只让人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。刘晓晓猛的拍了一下陈川,“卧槽,我们这破坏规则,一定要被骂死的!这事可跟我没关系啊!”


“你不觉得很有趣吗?”


“你特么坏的够彻底啊!”


终点路段那爆发了一阵阵欢呼。他们看也不用看,就知道是杨洁正经过那。教练以为是有谁跑完了,刚想读表,就发现那女生从他身边飞了过去。刘晓晓们再见到杨洁时,她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,这一圈大概是花了她两圈的力气跑完的,虽然还是最后一名,但却跟前一名的距离拉近了不少。更疯狂的是,有些男生跟在她后头,也跑了过来。这下,把一场跑步比赛,活生生的闹成了花车游行。


这期间,所有人的目光都紧追杨洁,忘了一个正忍受着巨大痛苦的人。王小丫紧紧地扣着地皮,腿抖得不成样子。是啊,又是杨洁,又是杨洁帮了软弱无能的她。这一周下来,杨洁每天都在操场上定点等她,如果有人围观,她会上去把那些人驱散,差点还跟人发生口角。无论王小丫跑得有多烂,杨洁总是不温不火地说,“很好,继续练习”,一旦王小丫开始说自己一定会跑最后一名,杨洁就告诉她,还没跑之前,不要这么悲观。那时王小丫真的相信,事情还没有绝到如此地步。可现在她明白了,她当时不是太悲观,而是太客观了。


她又让一个为了她好的人,看到了她如此糟糕的一面。这大概就是她爹批评她时说的,“烂泥扶不上墙”吧。


王小丫正想的出神,以至于杨洁跑到她跟前了她都没注意到。杨洁像是老鹰抓小鸡那样,奔着她的手一拉,把她拉的差点灵魂出窍。刘晓晓还没反应过来,就发现杨洁把那个要他照看的人拽了出去,两人一前一后的奔驰在跑道上,后面的男生摸不着头,陆陆续续地停下了。


等到终点路段时,杨洁把王小丫一推,她才记得要呼吸。跑步,怎么跑来着?一二一,一二一,在这最单纯的声音中,王小丫路过了很多人。那些人或是以惊异,或是以茫然的神色注视着她。没有人给她喝倒彩,也没有人加油鼓励,只是安静地看着,整个天地都在看着她。除了肺猛力地收缩之外,一切都戛然而止。她的身体像是生锈了,每个关节在磨蹭时都发出哀号。但王小丫的耳朵里只有一二一、一二一,随着这简单的两个数,她在两眼完全黑掉之前,软绵绵地跨过终点。


所有人都盯着她,包括那些早就跑过终点的运动员。计表的教练正想骂她胡闹,就看见她跪在地上开始呕。王小丫也不知道,那天自己什么也没吃,吐出来的到底是什么。


刘晓晓再看见王小丫的时候,她正躺在医务室那张经年不用的床上,打着葡萄糖。医生不知道去哪了,除了杨洁之外,医务室里还站了两个穿着拖鞋的人。一男一女,长满黄褐斑的皮肤看上去有些苍老,挨得很近,想必是夫妻。


“爹,我刚刚听完医生的唠叨,让我安静一会行吗?”


“哼,你这不是诚心气死你爹吗!跑个步能跑成这样,你要没命了,我们还活个啥啊!”


女人立刻上去拉了拉他的手臂,“闺女的体质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,这不也是锻炼锻炼吗…她都这样了,你还冲她发脾气?”


“我这哪叫发脾气,我这是关心她!”


她爹气冲冲地走了,边走还嚷着这老师也太不负责任了,怎么非要让她闺女干这么累人的活。她娘拉着她的手,说你怎么这么傻,不会考虑自己的身体吗?王小丫勉强的笑笑,她娘在她额上亲了一口,说是要去追他爹,以免闹出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来。临走时,她娘还不忘了跟他们挨个打招呼,说你们是王小丫的同学吧,这么关心她,谢谢,谢谢,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给他们吃。搞得还站在门口的刘晓晓,都不好意思不进去了。


“唉…我爹娘就是这样,你们别介意啊,”王小丫对着他们说,“他们不懂怎么做才好,只能这样…要不想吃,就别吃了。”


杨洁已经剥了颗进嘴里,“大白兔,好久没吃到了。你也来一颗?”


“不用了,我家有不少。”王小丫窘迫地笑笑。


“你爸妈怎么来了?”


“他们知道我运动会要跑步,大概是想给我加油的吧…不过我想他们看错了时间,我来医务室的时候,他们正好进操场。”


“哎,”刘晓晓指着她,“这么多天了,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你要长跑啊!也太不够意思了吧?”


王小丫只好复述了一边来龙去脉,“我也不知道你这几天是在看什么,不过看你全神贯注的,我也不敢打扰你们…”


见杨洁怀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刘晓晓哑了嘴:“这…我,我没看啥。”


“你明明上课都在看。”陈川补刀。


见杨洁目光里的怀疑又更深一分,刘晓晓只好摊手,“好了好了,我在看你前段时间看的书…《人间失格》。”


“为什么啊?”


“这、这不是你跟我说了那事…我想多理解下嘛。”


“哦,你有跟别人说么?”


刘晓晓瞟了一眼陈川,陈川不为所动,刘晓晓只好说没有。但杨洁还是捕捉到了这小动作,冷笑一下,说原来你们都知道了。


王小丫一脸困惑:“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?”


杨洁说,看来你们还落了一个人,她谢过王小丫的糖,就离开了医务室。几个人都望着她的背影,各怀心事,谁也不敢妄自把对杨洁的了解说出来。生活的小船又在风平浪静中,继续懒洋洋地前行:王小丫因为身体原因,这次犯规没被找上麻烦,但也没算成绩,同班同学依旧对她视若无睹。刘晓晓一直混迹人群,左右逢源,偶尔翘课。陈川还是那个傻逼加变态,谁与他单独经过一条走廊,都要退避三舍。而杨洁依旧熬夜打工,除了闲话被说的更多,不时要拒绝男生告白,就跟其他三人一样,再无其他。


你固然不能说,这样的生活状态是一个高中生应有的。无论谁来看一眼他们的生活状态,都会认为他们是典型的问题少年。而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才应该是这个年段的少男少女们所为。诚然,无数家长对孩子都抱着这样的期待,也对这个年龄的生活就是如此理解,可以轻易地从酒桌祝辞,写在红包上的话来认证这一点。而正是因为有了这先入为主的观点,谁也不能明白,为什么一个孩子每天在学校花好几个小时,成绩却还是提不上去;老师的训诫听了那么多遍,却还是要逃课去玩。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,却仍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。要给予他们充足的爱、宽容、鼓励…这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。他们除了动用嘴皮子功夫,再加上棍棒以训导,却也无助的像个小孩。打是亲,骂是爱,也难怪他们会得出如此的逻辑。一个孩子会怎么对待不听话的小狗?不也只剩发脾气、踹一脚这类直接的选项了吗?


在酒桌上,孙欣怡望着陈川的眼神,让他想到自己是一只没调教好的小狗。他想,狗是一种可怜的动物,骨子里就有忠于人类的属性,却又渴望在森林里自由地捕猎。森林已经不复存在,剩下的只有钢筋水泥,以及与钢筋水泥同样凉的狗链。哪怕它们想在这翻天覆地的世界里靠抓抓老鼠,翻垃圾桶之类的保存本性,得到的只是一顿训诫与毒打。“反正狗毛厚,打的不会疼的。”他们一边笑,一边说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。


陈川读初中时,隔壁邻居养了只白色的土狗。在等电梯的时候,陈川常常听到那人把狗按在地上,对着它训“你怎么又吃垃圾,去宠物医院给你看病要花我多少钱,你怎么不听我话,非要去追那些母狗”,那狗一声不吭,整个楼梯间里回响着巴掌拍在肚子上的声音。陈川有时盯着猫眼看一会,他妈妈会在身后说,这狗可怜,怎么非到了一个这样人的家里。他爸便说,这就是训狗的办法,既然要养狗,就要让它听话,不听话的狗,养来不是遭罪吗?唉,他妈叹气,也不知道这狗要是是流浪狗,会不会快活点。他爸嗤笑一声,你不是没看过那些抓流浪狗的车,它们那脏兮兮的惨样,吃了这顿没下顿,还有感染上狂犬病的风险,不是有了自由就快活了!他妈便问,难道它现在这样就快活吗?爸爸的脸埋在手机屏后面,说,没个对比,谁知道呢?只有惨与更惨,像狗这类任人宰割的畜生,一辈子都快活不了的。


那只狗始终沉默着,陈川也始终沉默着。


直到几年后的今天,他再度听见了那熟悉的声音:巴掌落在肚子上,闷闷地响。陈川终于问了一句,隔壁家那只白狗呢。爸爸在开门,没回头,说它跑掉了,不知死了没,邻居就重新买了只吉娃娃。


“果然杂种狗,就是不如有血统的好啊…”


是的,陈川回来了。回到了城市中心,回到了父母身边,回到了像巨型竹林的高档小区。熟悉的窗景,熟悉的风向,就连夕阳落下的光,经过窗栏的切割后,洒下的图形,也是那么值得揣摩的。一种回归故土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,在高中里度过的日子,像嚼到没有味道的口香糖,翻来覆去地嚼也只剩下口水的酸味。陈川还能住在那个床只有一边贴墙的房间,还能在写作业的间隙,悠哉悠哉地望一眼窗下的绿树。母亲养的花在寒冬时节,也不妨开得正艳,它们攀附在阳台上,对着漫天的城市,伸出颤抖的枝桠。


可他发现自己还是变了。他本以为努力避开了所有能影响他核心的东西。到头来,也逃不过被环境在不知不觉中改造的命运。陈川迟迟记起来,他的生活本该是充满希翼的,而不是在租的灰色单间里,只能数着走钟的机械音入睡,伴着那盲眼的老太婆深夜的呛咳,倒水、吞咽,以及咯哒、咯哒、咯哒的拖鞋声。他的十七岁在流逝,他的生命在向死亡慢跑,终有一天,他也要在深夜被口水呛醒,仓皇的摸黑去倒水…门外那行动不便的脚步声,好像是从遥远的未来传来。就像陈川听见一连串急促的“哒哒”声,也以为是自己刚从小学放学回家。


他转眼,以为能看见过去的自己,却发现面前的人他不认识。


“嗨,”孙欣怡说,“你又长高了,好久没见你了。”


陈川爸爸笑了,摸摸她的头,“欣怡啊,你和你爸妈先去包厢好不好?我们一会就来。”


“那表哥要跟我走吗?”


“陈川,你要跟欣怡走吗?”


陈川看看孙欣怡,又看看爸爸,好像不认得这两张脸,或是不明白那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。他刚想摇头,他爸爸就拉着孙欣怡去门口说话。他们放低声音,像极了中考那段时间,他前后左右常发出的某种信号,他听不清内容,却又依赖那些不回避的眼神知道,有什么关于他的信息正在被输入输出,他却无法参与。而对此作任何行为,都只会加强这种信息的输送。于是,他渐渐习惯了一无所知,好像空气中生成了个透明的防护罩,把他隔离了起来。他只能看见罩外面的人的嘴巴在动,却因为隔音太好,什么也听不到。


然后,爸爸和表妹同时转过身来,眼睛里有一只怪物。


这眼神把陈川拉回了现实,与班上人向他投来的目光一脉相承。一开始,他对此只感到陌生,总觉得他们看错了人。现在居然叫他安下心来,提醒他在这世界上的位置。他还是那个曾吞下过量的安眠药,却依旧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人。他的每一次眨眼,每一个念头,每一句话,都被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魔鬼缠身。而魔鬼只缠身弱小者,大人们都这么说。于是这魔鬼本身不仅令他痛苦,还给他烙上了与魔鬼通奸的罪证。那样,治疗就成了必须,而可怜则是多余。


怪就怪吧!就连所有人都尊敬的医生,也无法宣告他是完好的,那凭他这个对医学知识半斤八两的人,又能对自己懂多少呢?“认识你自己”之所以被刻在神庙上而不是口口相传,就说明那是神谕而并非凡人的能力。既然他无法定位自己是谁,那别人也没有这个资格。只要他敢揭开自己是好学生、乖孩子的衣服,那别人也无法逼他穿上。只要他放弃自己,那别人也无从谈起拯救。


陈川这么想,便不怕了。他走了过去,走出家门,走进社会,走进挤满一桌人的包厢。所有人看到他,眼里都各自出现了一只怪物。陈川合上眼,找了个位置坐下,他知道,多数人因为几张诊断书来把他当怪物看,是因为他们从不看自己那残酷嗜血的一面,而陈川由己及人,他打算看,他偏要看,哪怕越看越是叫他深陷绝望,他也无法收回目光了。似乎曾经的强迫症仍然鞭策着他:就算你要堕落,也要堕落到最深的黑暗处,别只是急匆匆扫一眼,就拿出来跟别人攀谈。


坐在陈川旁边的孙欣怡,见他突然笑了起来,心里咯噔一下,该不会是什么精神病发作了吧…?她这么想。好在她的表哥像是终于认清了身在何方,很快不再笑了,她吁了口气,夹起一块狗肉来吃。



待续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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